从头到尾不用“的”字的文章
历史网 2023-06-16用户投稿
一个时代有太多名词并非读者之福,而我们不巧身在其中。作为写作者,才挣扎出“Web2.0”幻梦,“新媒体”又汹涌而来。这些名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人们似乎只剩下两件事情可做:发明一些新名词,然后欢呼且拥抱。昨天你不拥抱“Web2.0”,你就要被时代淘汰。今天你不拥抱“新媒体”,你就要被时代抛弃。可是,任何一个写作者当初走上这条道路,不都是为了些形容词么?诸如优美、丰盈、深刻、永恒,以草木之身击败时光,要在这世界上留下一点印记?为什么到了现在,却变作为了名词而写作?有谁真可以栖息于名词之上取暖么?
人们说中文优美,这话正确而空泛。它确实优美,或者说曾经优美已极。但是进入白话文时代之后,发展失之峻急,反而留下大片不毛之地,在那些地方,恐怕不能用“优美”二字形容。今时今日,诗歌在哪里?小说又在哪里?茫然四顾,唯有散文和时评泛滥成灾,充斥一切媒体。从《关雎》里一声啼叫开始,诗歌传承延续两千年。可是,如今还有谁在朗诵?谁又在写作?距离《狂人日记》不到百年时光,近十年来新印小说汗牛充栋,但是又有几本值得一翻再翻?出版社不断刷新码洋纪录,在数字背后只有荒漠在不断滋长蔓延,看不见有花朵开出来,也看不见有面孔若隐若现。
我认识许多作家,其中不乏天才人物,中文语感一流,技巧圆熟,如指诸掌。他们却写不好小说,因为他们读过太多,写过太多,太想一下子写出传世之作。这想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有一点:作家首先应该说好故事。当人们讨论文学时,往往只是讨论文笔,分析结构,罕有人讨论故事本身。仿佛故事天然就在那里,只需要考虑使用何种技法表现出来。结果是才子类小说层出不穷,初读时颇感惊艳,为遣词造句而赞叹。待读毕掩卷,试着回想小说里说了点什么,脑海里只有无数字句闪闪发光,其中空空荡荡,有如虚空。虚空之上,光芒万丈,只得一个“我”字。故事在哪里呢?
没有好故事,只有好段子。作者以写出“金句”为能事,因为利于传扬,在手机和手机之间辗转,带着名字奔向远方。而段子又有多大体量?在螺壳里能做多大道场?所有辗转腾挪,草蛇灰线,只为那一句而已。老天赐予国人微博,当真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省却从前无数麻烦,段子对段子,金句对神回复,果然欣欣向荣,皆大欢喜。反观网络作家和纯商业作家,年年作家收入榜上都是他们。其中有几个人是文笔好语感强,又有几个用了现代小说结构?他们经年累月只做一件事情:讲故事。他们知道应该如何叙述,在哪里打下伏笔,什么时候点燃情绪,如何反转情节制造期待。他们洞悉人性幽微之处,人世冷暖沧桑,因而能够满足海量读者,让他们移情其中,无法自拔。
按理说,文学应该是一座金字塔。之所以世人仰望塔尖,是因为其下塔基厚重坚固。大多数故事只能构成塔基,读过便罢。但正是因为有它们存在,优胜劣汰,才有可能催生尖峰。小说家上来就准备做塔尖,结果是读者无书可读。纯商业写作和纯文学写作之间,并没有一根线把它们切分为两端。相反,我认为它们之间不是线,而是光谱—连续不断,彼此有所差别。在文字、趣味、叙述上略有差别,就可以滋生出一大批作品来。但是从目前来看,那里只有荒野。于是别人有彩虹,我们只有熊猫。
我相信这荒野广泛存在。它源于自设边界,也归结为想象力匮乏。如果我们不去考虑“新媒体”,不去思量“浅阅读和深阅读”,只去考虑如何描述事物本身,对外投射内心世界,是否会带来些许改变?在《大家》尚未诞生之前,只有一个初心:让读者愿意花点时间去阅读。那么,应该让他们读什么?或者让我换一个问法:他们不曾读过什么?如果此处和彼处并无差别,那他们为什么要读《大家》?为了亲近那些名字?为了温习那些文风?不,我觉得读者有权要一点新东西,不同以往,不同别处,只在此时此地才能找寻。对于创作者而言,手法圆熟意味着犯罪和堕落。这里需要一点点探索,需要一点点生涩,更需要一点点勇气。如此,才有可能在荒原上播撒种子,种出点风景出来,好让目光能够得以延伸,让手指能够有所期待。正因为荒野上一无所有,因此作家才应该为了荒芜而写作,让想象力如同甘霖落下,让时间从这一刻重新开始。
荒野寂寂,万物无名,期待有人终于前来,为它们安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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