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看慈禧：十九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女性

　　慈禧太后第一次接见来自外交使团的七位女士是在外交大臣的努力和督促之下才得以实现的。1900年的动乱结束之后，宫廷回到北京，太后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她主动发起了很多次会见的邀请，大家自然都接受了这些邀请。我到宫中出席午宴，格格王妃们也到我家共进午餐。由此，格格、福晋与大臣的夫人们开始邀请款待我们，也受到我们的邀请和款待。在很多情况下，这些事宜都是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赫德兰夫人安排的，她是很多中国上流家庭的医生和挚友，她天性机智、见识广博，乐于成人之美，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得以与许多中国妇女有了亲密的接触。——康格夫人《中国来信》

　　尽管慈禧太后已经去世了，不过如同那些在觐见和私人会见时同她接触过的人一样，了解一些她身为一个女人的生活和个性，也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为了说明她适应西方的习俗有多么快，请允许我详细写一些我从我太太那里听来的最初和之后慈禧太后在餐桌布置上的细节的不同。

　　“在最初的一次会见时，我们被介绍给太后和皇帝，之后便跟随宫里的女官们准备前往宴会厅。落座后，每人身边都有一位格格陪着。然后太后来了。我们全都站起来，一直等到她坐在桌首的座位上，皇上站在她后面左侧。太后示意我们坐下，不过格格和皇上却全都站着不动。在太后面前他们坐下是不合礼仪的。这时，穿着长袍的太监带着精心烹饪的中国菜肴出现，有一个太监负责服侍慈禧太后，给她上菜的时候一直跪着。

　　“我们吃了一小会儿之后，公使夫人中年纪最长的人问格格们是不是应该也坐下。太后首先转头对皇上说：‘皇上，请坐下吧。’然后转身对格格们挥了挥手，告诉她们落座。她们全都胆怯地坐在了椅子边上，看上去极度不舒服，而且全都不敢碰任何吃的。

　　“餐桌上谈话的主题各式各样，其中谈到了义和团。其中一位妇人带着一个勋章，太后看到后就问是什么。公使夫人回答说：‘太后，这是我们国家的君主奖励给我的，因为我在义和团起义的时候受伤了。’

　　“太后双手握住了那位夫人的手，眼含热泪地说：‘对那些动乱的年代发生的一切我深感遗憾，拳民一度颠覆了政府，甚至把他们的枪炮带到了宫里面，安放在宫墙上。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们用餐的桌子上铺着色彩艳丽的油布，没有可以作为桌色的印花棉布。桌上没有花，摆着大盘子装的糕点和水果。我说到这些，是因为在以后的会见中，一切都截然不同。之后的会见中，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十分绚烂的鲜花，特别是在康格夫人邀请格格和福晋们来美国公使馆用过午餐后宫里的规矩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明宫里的女士们全都睁大了眼睛，准备接受一切建议，即便是小到餐桌布置这种琐碎的事情。之后的宴会桌上既有中餐也有西餐。

　　“只有一点比较特别，之后慈禧太后再也没有与客人共同进餐，而是在正式的会见结束之后，便走下她的宝座，对那些那些刚刚正式会见过的人说，她请客人们去宴会厅和格格们共享盛宴，她说根据清朝的规矩，如果她在场，格格们便不得坐下吃东西。而宴会结束后，太后便会再度出现，与客人们亲切交谈。

　　“太后不愿出席宴会，也许是受到了下面这段小插曲的影响。有一位身份比较重要的公使夫人，请求太后把自己用饭的碗送给她，无疑，这位夫人是想得到一件独特的古董，太后使用的碗和客人们的不一样，她的食物也和其他人的不同。“迟疑了一阵之后，太后转身对一个太监说：‘我们不能给她一个碗，去给她两个！’(根据中国的习俗，送东西必须成双成对。)

　　“然后她对客人们道歉似的说道：‘我很想送给你们每人两只碗，但是外务部要求这次会见不能送礼物。’以前每次会见她都习惯亲手送给客人一些小礼物，之后还会派太监把一些礼物送到客人家里面。

　　“还有一次，上面提到的那位公使夫人从一个柜子上拿下了一件装饰品，正准备带走的时候，负责管理这些东西的人过来要求她把东西放回去，说她得对房间里的一切负责，如果丢了任何东西，她都得受罚。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有些欧洲客人经常当着宫里女官的面对桌上的食物说三道四，因为这些食物基本上是中餐，不太合外国人的口味。慈禧太后总是把译员带在身边，但是他们却以为没人能够听懂。我经常觉得这些夫人们在饱了眼福口福之后忘记了对自己国家的义务和对这位皇室的女主人的尊重。

　　“在中国的宫廷之中，非常注重礼仪规矩，慈禧太后手下的人在进宫之前全都经过礼部七天到六个月的礼仪培训，而在这样的宫廷之中，这些公使夫人如此的举动是多么大的无礼和冒犯，这并不难想象。也许慈禧太后和格格们没有在意这些外国女士们的无礼之举，如果是这样，只能是因为中国一个古老的观点：中土之外，皆为蛮夷。

　　“当然，并非所有参加会见的女士都是这样。那些能够意识到这些场合在促进中国开放方面的重要性的夫人，总是竭尽全力去适应中国宫廷中那些苛刻的礼仪。在促进中国宫廷向西方开放方面，没有一个人的功绩比得上美国公使的妻子康格夫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她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能够受到慈禧太后的礼遇，是因为太后十分感激康格夫人对她的尊重。

　　“在私人会见时，这位伟大的女性才会表现出她的机智和女性魅力，以身为女主人的光彩和吸引力。她会拉着客人的手，以最关切的语气询问我们进宫的旅途是否疲倦；她会在夏天抱怨天气的炎热，或是在冬天抱怨天气的寒冷；只要食物不合我们的口味，她就很着急；她会以最亲切的口气告诉我们能够见到我们是她的福气。她能够让所有客人着迷，即便之前她们对她存有偏见，她对每一个客人都能关照到，这也展现出了她身为女主人老练的能力。

　　“只要有机会，太后就会热心地学习外国的习俗和社会机构设置。有一次在看戏的时候，她把我叫到身边，给我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向我详细地询问了美国女性教育的制度。

　　“她说：‘我听说，贵国所有的女孩都能学习读书。’

　　“‘太后，的确是如此。’

　　“‘她们学的科目和男孩子一样吗？’

　　“‘在公立学校里都一样。’

　　“‘我也非常希望中国的女孩们能够读书，不过，百姓送男孩读书已经非常困难了。’

　　“之后我向她解释了一下我们公立学校的体系，她回答说：‘目前中国的赋税已经很重了，不能再增加新的税收了，没办法来办学校。’

　　“但是没过多久，朝廷就颁布诏书，督促女子教育。现在，在北京和全国各地已经建立起几百所女子学堂。

　　“还有一次，夫人们都在吃点心，太后把我叫到了她的私人寝宫，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一个太监在场，太监站在太后身后，举着一把孔雀羽毛的大扇子给太后煽风。太后让我跟她说说教堂的事情。显然，太后起初并不明白罗马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区别，把他们统称为洋教。我向她解释建立教堂的目的是为了促进民众的才智、道德和精神境界的提升，让他们更加孝顺父母，忠于国家。

　　“很少有女人像慈禧太后那么迷信，她对命运、符咒、恶魔、善灵、上帝和魔鬼这些深信不疑，整个生活都受其影响。”

　　“当有人第一次提议把她画像送到圣路易斯展览会展览的时候，她大吃一惊。不过经过一席长谈，康格夫人向她解释许多欧洲国家的统治者，比方说维多利亚女王，也会把肖像送去展览，而且这样的肖像能够纠正海外流传的许多她的虚假的画像带来的错误印象。太后说，她需要和庆亲王商量一下。看起来事情仿佛就此搁置下来了。但是没用多久，她就给康格夫人传信，请卡尔小姐来北京给她画像。

　　“众所周知，开始画像的日子，是一个特别的良辰吉日，为了把画像送到外务部，她命人专门修建了一条铁路，而没有让人把画像扛出去，因为她觉得那样就像她死了别人举着她的遗像一样。她六十岁的时候，正赶上和日本的战争，因此没有过成六十大寿，所以，她在六十九的时候便庆祝七十大寿，以防到了七十整寿时还会有神明来干扰。她的衣服上都绣着‘寿’和‘福’字，而她赏赐给人的礼物也都有着好运的寓意。她的寝宫里面总是摆着大盘的苹果和桃子，因为苹果的‘苹’与‘平安’的‘平’谐音，桃子则象征着长寿。她还佩戴着一些符咒，康格夫人要离开中国的时候，她从身上摘下一个送给了康格夫人，说她希望这东西能够保护康格夫人远航平安，她1900年‘巡幸’途中全赖这个符的保佑。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穿着和丧服有丝毫相似的衣服。

　　“众所周知，满族妇女并不缠足，而太后也是极力反对缠足的，这一点上无人能与其相比。不过，她却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向她提议改变中国传统的社会风俗。不过却有一个人这么做过。那是一位中国驻外公使的夫人，她和两个女儿都穿着欧洲最时髦的衣服。有一天，她对太后说：‘中国的妇女缠足，让我们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太后说：‘我听说，洋人也有一个并非无可指摘的习俗，既然这里没有外人，我想看看外国女人用什么来束腰。’

　　“那位女士非常肥胖，长得就如同水桶一般，于是转身对她身材高挑苗条的女儿说：‘女儿，你来给太后看看。’

　　“那位小姐表示反对，最后太后说：‘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话就是旨意么？’

　　“在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她命令相关部门给那位夫人的女儿们订做合适的满族服装，并且说：‘外国妇女得受这种罪，真是可怜啊！她们用铁条把自己勒起来，勒到透不过气来，真是可怜！可怜啊！’

　　“第二天，那位小姐没有进宫，太后问她母亲怎么回事。

　　“母亲回答说：‘她今天生病了。’

　　“‘我一点都不奇怪，’太后回答说，‘束腰解下来后她要再把自己挤成原来的样子总得要花点儿时间。’太后似乎认为外国妇女睡觉的时候也缠着束腰，就好像中国妇女睡觉的时候依然裹着脚一样。”

　　二十年前，我初到中国，在北京度过第一个冬天，那个冬天可谓热闹非凡。那一年，太后摄政结束。在中国阿哥不能和格格结婚，因为他们会有亲戚关系，平民同样也不得近亲结婚。这是规矩，不过规矩创下来之后就是等着被打破的。光绪皇帝到了结婚的年纪，慈禧太后便让他这个自己妹妹的儿子娶了哥哥的女儿。无论年轻人如何反对，想要娶其他的人，都无济于事。慈禧太后已经铁了心，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于是宫里发布了一道诏书：某天晚上所有人都要待在家中，不得出门，因为那天新娘要坐红轿子从自家入宫。其他事情就如同这件事情一样，她的意志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违抗的天命。

　　慈禧太后的个子偏矮，不过她穿的鞋子中间有厚厚的鞋底(也许我们也可以跟这叫做高跟鞋)，有些足有六英寸高。另外她穿的满族服饰从双肩一直延伸到脚下，这令她有了一种高大而庄严的气度，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女王，而实际上她的确就是。她的体形非常好，步履轻盈优雅，身上的女性魅力和帝王气息十足。她的容貌说不上特别美丽，但是却充满活力，讨人喜欢；肤色呈橄榄色，黑色的睫毛下面是一双如同墨玉般的眼睛，把整个脸孔衬托得光彩照人，在她漆黑的双眸里，潜伏着恩宠的笑容和盛怒的惊雷。

　　当坐在宝座中，她就是王权的化身，但是当她从那令人生畏的宝座上走下来，用双手拉住某个人的手，带着最亲切的笑容说：“你能再来看我，我们是多么有缘啊。我希望你舟车劳顿没有太过疲倦。”此时，人们又会觉得她首先是一个女人，一个朋友，一个好伙伴。不过，她依然是所有场合中的女主人，无论是外交、商业还是社交场合，她都游刃有余。

　　我希望能够全面描述她的性格，就如同日本和其他国家的摄影师拍摄过很多她私人的照片。但如果真能这样，她看起来也许就没有那么有趣了。也许从她一生中的这么几件小事，便足以看到她想要延续复兴清王朝的爱国之心、她的政治才能、她的顽强意志和雄心壮志。我们已经看到，她国家的敌人纷纷倒在她的刀剑之下，危险的政治家则倒在她的笔下，即使有幸能够东山再起，过去的实权已是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她以权谋和武力将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障碍全都清除掉了。

　　毋庸置疑，慈禧太后在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如此。过去的半个世纪，她不仅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命运，而且还掌控得很好，将许多政治家设想的改革付诸实施。和满族其他妇女相比，她可谓出类拔萃。如果和其他民族的伟大女性相比，结果会是怎样呢？依靠强大的个性魅力和卓越的能力，任何比较她都不会逊色。因此，我们不由自主钦佩起这个女人，她起初是为母亲跑跑腿，后来成为了皇帝的妃子，成为了另一位皇帝的母亲；她立了一位皇帝，还废了一位皇帝；她统治中国几乎近半个世纪——而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妇女没有权利也没有地位的国家。将她说成是过去半个世纪最伟大的女性并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