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德随笔:补袜记+给自己理发+湖乡拾趣
历史网 2023-06-16用户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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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袜记
同学和朋友间的家庭聚会,倘若主持人掌控不力,一不留神就会变成女士们联袂组团的声讨会,把吐槽老公变为聚会的主要议题。揭起自家老爷们儿的短来,娘子军可谓个个奋勇当先、法不容情。尽管老公们偶尔也有尴尬时刻,但却给聚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轻松快乐。鄙人补袜子的糗事即由此被公诸于众,进而成为再聚时大家调侃的话题。
补袜子其实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秘,说到底,不外乎就是生活的惯性延续和袜子的质量问题。
讲到生活习惯,我们那代人的生活际遇和家庭教育与今大不相同,物质富裕时代的年轻人肯定无法理解。譬如我,自幼随祖母生活,从记事起,略通文墨的老人常年念叨着: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古训,严格要求常用的东西须码放整齐,不能乱丢;食物无论粗细不得挑剔,更不可浪费。慢慢被古训“洗脑”,也为生活的窘迫所驯化,节俭成了潜意识的生活行为。那时候,只有过年时才能穿上新的鞋袜,平常一年三季基本赤脚,冬天穿的大多也是打着补丁的旧袜子。记忆中,一过寒露,祖母就会戴上老花镜,把去年的旧袜子找出来,填上一个楦头,剪一块旧布,把穿破了的袜底密密麻麻地缝补平整,塞进早已晾晒过的棉鞋里。由此,寒冬里,一对脚丫子的保暖才有了着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对许多人来说,这民谣已然恍若隔世,我们这代人却沉潜入骨,奉为信条。
再说产品质量。过去的袜子支纱密且厚实,能穿一两年。现在或为成本计,或因淘汰较快,普遍流行支纱较低的薄袜,不耐穿。尤其是上了岁数,脚后跟皮肤变得粗糙,通常一双新袜没穿几天就会出现破损。稍不留意,到别人家做客时,一换拖鞋洋相大出,经常会有脚趾曝光的场面让主客双方彼此难堪。
眼看着刚穿不久的新袜有了破洞,权衡再三,觉得扔掉可惜,只好求助夫人帮忙缝补。不曾想,精心洗净的旧袜从此再也不见踪影。试询问,闪烁其辞;追问之,则答复十分坚决: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人补袜子?丢人!结果倒也比较温馨,床头柜里一下子多出两盒新袜。
买新袜谁不会?感动但不领情!嘴上虽然诺诺称谢,心下却暗暗腹诽。“喜新厌旧”,对于有贫寒记忆的我辈而言,总不免生出几分暴殄天物的负罪感。“卖惨”的不归路,就是这么走了上去。
依赖外援没了指望。于是,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毛主席老人家的那句名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受伟人鼓舞,擎起自力更生的旗帜,尝试践行缝补袜子的大任。不想上手方知,看似简单的针线活,还有相当的技术难度。开始补袜时,既不清楚补丁朝里还是朝外,也不明白如何下手才能让不易固定的针织品听从指挥,忙乱中,第一次行动以失败告终。针从对面窜出不断扎手不说,补过的袜底不仅不平整,而且还四周露着毛边,实在没勇气穿出去。好在本人意志顽强,并未气馁,第二次动手时就认真汲取了失败教训,先将袜子翻过来,按所补袜底大小,在废掉的旧袜上剪下一块半椭圆状的补丁,紧贴袜底沿四周均匀缝合固型,然后以Z字型走针,确保两层织物充分吻合,最后再对破洞的周边多缝一道针线。待一切完事,翻过来再看,袜子外形完好。如果不让外人看到袜底,根本瞧不出任何缝补的痕迹。大功终于告成。由于补过的袜子有了双层袜底,经得住脚后跟的反复摩擦,穿用的时间大概率要超过新袜子的两倍,这“巨大成就”既能锻炼身手、平复内心,还能节省资源,何乐而不为?从此,缝补旧袜成了庸常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今年春节回家过年,补过的袜子被妹妹发现,先是称赞嫂子的手艺,等得知非嫂子所为之后,马上笑嘻嘻地评价,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大小不一,难得的是造型上还颇得奶奶的几分真传。听了十分受用。
补袜这事之所以屡遭老婆孩子与亲友的挪揄,无非是边际效益太低。既然二、三十块钱可买一打,花大半个钟头补双破袜子物有不值。实质上,补与不补既无关金钱、也无关面子,纯粹就是个生活观念问题。节俭的理念如果来自外力,会令人产生难以承受的痛苦;而若是养成生活习惯,则会化为自然而然的行为。惜物绝不等于贪财,惜物是敝帚自珍,贪财是沾别人的便宜。孔孟之乡的节俭教育,是严格的自我约束,而不是接人待物的小气和抠门。在山东老家,自己可以节衣缩食,待客必须慷慨大方,宁可自己受委屈,对外不能落寒碜,这是普遍遵循的民风民俗。在讲究公平交易的市场经济时代,这不一定受到社会的嘉许和肯定,但丝毫不影响它成为个人的行为准则。通常来说,惜物与节俭不涉及道德评判的范畴。
这每逢炫袜时也要随之一炫的“理论升华”,不幸中被一场意想不到的经济损失间接给予佐证。退休之后,时间多起来了,不时去银行办理老俩口的工资转存手续。银行的基金经理乖巧可人,一见面就喊“大爷”,一告别就扶你胳膊说“慢走”,一来二去,觉得你不把钱往那儿送,都对不起人家。经不住小伙子反复热情的推销,自己那点养老钱悉数买了基金。头两年回报不错,的确超过了定期存款近一倍;不料,从今年年初开始,基金指数直线滑落,养老金损失了四分之一。推销基金的小伙儿见面一再道歉,说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面对数十万计袜子的经济损失,本人知趣地哈哈一笑,既是人家好心出错,自主行为的责任理应自负,经济大势岂有哪个能准确预测?计较岂不伤了和气,权当不懂金融的入门学费罢了。
此事不经意被一老友知晓,一时成了新的玩笑话题。疫情期间少了聚会,偶有电话问询,开口便是:基金又亏了多少?那么多钱要补多少双袜子才能找齐呀?大笑过后,天南海北的穷聊。聊着聊着,共识也就有了。我们这代人生活在动荡年月,穷日子过惯了,书生本色又注定了即便商业社会也拉不下捞钱的脸面,所以,穷书生或许最不在意的就是钞票。钱多点少点无所谓,若能保障基本生活,心安理得度过余生,也就算是最大的心理满足了。
话虽如此,谁也不愿意囊中羞涩、一贫如洗。近日,突然看到某大报一篇全面辩证看待经济形势的雄文,思想方法倒是我们曾经熟悉的,结论断定韧性十足、前景大好。虽读得眼花缭乱,却也很受教育,从中足可断定,基金赢利有望,甚喜。把这乐观信息传递给电话那端的老友,这哥们对全面辩证似懂非懂,依旧劝我止损。其实,本人胃口不大,回本即可。倘有此日,出逃的基金肯定回归银行定存,袜子依然还是照补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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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理发
有一套理发工具相伴自己40年,留下不少难忘的故事。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正是改革开放发轫期,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不断冲击着人们的固有认知。读大学时,我被安排到留学生楼住了两年,在与外国同学朝夕相处的交往中,直接感受了来自外部世界的全新生活方式。比如说喝冷水、泡酒吧、重自我、少禁忌等等,对于刚刚从封闭状态走出来的中国学生而言,完全都是闻所未闻的新感觉。
像给自己理发,同样是个新鲜事。那时节,国内人力成本很低,理发估计不超过五角钱。但洋学生不懂,国外昂贵人工决定了不上十个美金难以理发,按当时的外汇比率超出国内价格150倍之多,所以即使经济上较为富裕的留学生,也不会轻易去外面的理发店理发。
为了节省与方便的共同目的,留学生们分摊购买了一套理发工具。鉴于本人曾有过代课给学生理发的经历,在后来相互服务的过程中,经常成为颇受大家欢迎的义务理发员,并以此交下了不少外国朋友。待这批两年期的留学生结业回国时,自己也到了毕业年份。分别时刻,来自东京的同屋涩谷誉一郎同学受全体留学生委托,郑重地把这套陪伴大家两年的理发工具赠我留念,本人的回礼是每人一个签名的笔记本。为严守外事纪律,能否接受外国同学的礼物,当年曾专门报告并得到学校外办的正式批准。因而,也就赋予了这套带有历史印痕的平凡用具特别的纪念意义。
最没想到的是,它的意义与价值还得以不断延伸,在后来生活的关键时刻继续发挥着作用。
作用最初的发挥是在毕业分配进机关的头些年。应当说,许多在“文革”中解散而后又重组的机关,其人员构成都比较复杂,新来的大学生妥妥地处于鄙视链的末端。从牛棚归来的老干部年高德劭,地位突显;新上任的领导急于建功立业,异常活跃;刚从监督“走资派”改造的角色回归本职的老大哥们,一时还放不下既有架子;物质供应短缺年代,机关办社会,后勤人员职权兼备。因而,新来的业务干部总是被呼来唤去。单身的年轻学生住半地下的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食堂晚餐供应仅有中午剩饭拼成的大杂烩,如果你想提点改善建议,马上就有“难侍候”“爱咋的咋的”的答复予以怼回。单位设有理发室,衣着时尚的女理发员好像很有派头,见到一般办事员脸上总是挂着一层寒霜。去早了,她会说没看见刚上班,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去晚了,会说你们还让不让我吃饭?一来二去,大家视理发为畏途。
受恐惧心理驱使,有一天突发奇想,若能给自个儿理个发,不就可以躲开冷脸和训斥了吗?于是雷厉风行、想到即干。下班后,趁单位澡堂无人之际,拿上理发工具,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尝试着给自己理发。尽管开始很别扭、也很笨拙,但还是慢慢找到了某些诀窍。先用剪刀把四周的长发剪短,再用牙剪一点点地打薄,梳掉碎发后,以手的触摸感觉为标准判断薄厚与否,继而用牙剪再逐步找齐。第一回效果不佳,参差不齐,如狗啃一般,后来则熟能生巧,像模像样。好在上世纪后期大家普遍留长发分头,即使有些不整齐也没谁看得出来。
后来,这套工具随我在徽州山区的一个师范专科学校下乡支教,为缓解进城理发的麻烦,也为联络师生感情、服务同事立下过汗马功劳。只可惜,在春夏之交的梅雨季节理发推子染上了铁锈。等支教任务结束后,大街小巷的理发店早已遍布京城,自己的理发工具至此马放南山,差不多有20年再没派上用场。
再次被重新启用的契机,源自第三代的降临。刚满月的外孙整天手舞足蹈动作不停,头发细茸且稀疏,“满月头”不便交付感觉不那么卫生的理发店处理,于是自然想到了闲置已久的理发工具。岂料,推子寻出后根本不敢使用,担心锋利已失会夹着孩子头发,只好借机去商店买了一把配带限位卡梳的电动理发器。一边以响动玩具吸引小家伙注意力,一边悄悄为之剃了个滑稽的和尚头,剃下的一撮小黄毛后来还缝制成一支红辣椒留作纪念。至此,理发工具升级了一次新的组合。
最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为完成临时任务而形成的新组合,却在近年新冠疫情防控中一再扮演重要角色。
近几年,京城受疫情影响,一度数次暂停了某些高风险地带公共场所的服务。眼看着头发渐长无处可理,许多人长发飘飘无可奈何,鄙人当年独创的自理模式再度得以启动。唯与当初有所不同的是,岁月的风尘染白了青丝。
为稍微改变白发带来的明显苍老感,近些年受同事鼓动,发型早从偏分变为平头,靠牙剪找平的自理手段,已完全不能适应现实需要。
为临时救急购置的电动理发器,这时突然有了用武之地。一开始想的做的都很简单,以固定好的尺寸前后左右顺势推下,头发倒是短了且也算整齐,但长短一律完全没有造型,如同剃光后头发刚刚冒出一般。自觉有碍观瞻,出门时只好以太阳帽掩饰。
后来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经过一番认真推敲琢磨,把电动推子上的卡位梳设为三种不同尺寸,头顶部位稍长,沿头顶四周尺寸依次缩短,发际线周边则直接用推子齐边,请家人目测判断头发长短交界处是否过渡自然,然后再反复进行细部的调整与修剪。尽管依然难以精准控制发型,但赖于卡位梳安全标准的定位功能,倒也能够比较顺利地完成给自己理个平头的既定目标。其以假乱真的程度,有时连专业的理发师都啧啧称赞。于是乎,蓬头垢面、无处理发的窘态立马解除。
窃以为,人类不断自我修饰的目的,为的是生命的庄严。面对头发由长变短、由乱而顺的过程,自我服务的成功总能伴随着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与愉悦。伴着电动理发器的咝咝蜂鸣,有时不免随之联想,物理与心理的世界相融相生,头皮上的毛发需要不时修剪,倘若精神上荒毛滋长,是不是更应该不间断地进行深刻反省、自我修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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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乡拾趣
在中国北方,能称为水乡的地界不多,我的故乡济宁是当之无愧的水乡。
人们习惯于以济宁为坐标,把山东省最南端的微山湖、昭阳湖、南阳湖、独山湖几个水系相连的湖泊,统称为南四湖,湖域面积超过1266平方公里。这里盛产鱼、虾、水禽和芙蕖、芦苇等多种水生动植物,水稻种植面积超越玉米、大豆和高粱,属于典型的鱼米之乡。
济宁地势低洼平缓,除了纵横交错的河流,就是密布城乡的池塘。春夏之交,蒹葭苍苍,菡萏遍野;隆冬时节,又成了人们消闲溜冰的热闹场所。当然,人们在充分享受水源便利的同时,也经常遭受雨水泛滥成灾的威胁。记忆中虽未见识过老辈人描述的拖儿带女“逃水”的惨状,但也经常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大喇叭紧急动员青壮年抗洪护堤的疾呼声吵醒。“发水了”是每年夏季经常听到的消息,“兴修水利”是政府常年提及的市政建设工程。
为了蓄水防洪和扩大水产养殖,上世纪70年代,济宁在与南四湖毗邻的新老运河间的一片沼泽地段筑堤围湖,因其方位居南四湖北端,故称小北湖。湖中点缀着若干原有村庄和清淤堆成的湖心岛屿。经过三十多年的开发治理,目前,已成为集旅游、养殖于一体的大型水上公园,是外来游客和当地居民休闲观光必到的打卡之地。
在北湖公园建设之前,沿坡的大部分地块属于水淤地,土地肥沃,腐殖质异常丰厚。在没有洪涝发生的年份,农民无须翻地,深秋时节仅用犁耧在淤泥地上划出一道细缝播下麦种,无须施肥,来年夏天就有高质高产的小麦入仓;若是天公给力,秋天还可以收获一季大豆、高粱之类的农作物。一年丰收,足以保障当地农民三年不闹饥荒。
坡地下方是一片草茂花繁、水草丰美的沼泽草甸。由于水源充沛、日照充足,野生的芙蕖、芦苇和蒲草十分茂密,四季覆盖,颇有几分《诗经》所言“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意境。它们相对独立地生长在不同区域,边界甚为分明。芦苇的生命力最顽强,每年都要向四周扩张,不时会侵占蒲草的地盘,但从来不会侵入芙蕖的领地,估计是莲叶生长得铺天盖地,根本不给芦苇提供任何生存空间。芙蕖的生命力也很顽强,鉴于莲藕的生长需要松软的土地,它不会往根系极为发达的芦苇和蒲草的地盘上延伸。老话讲,水有多深,荷有多长。深水区广阔的空间任由芙蕖自由伸展,这就是“一年莲池一变样,三年莲花开满塘”的原因所在。通常情况下,这三种植物生长的水域,压根没有其他杂草滋生的余地,因而,它们构成了北湖水生植物的主体。
纯天然的生态环境,成为各种鸟类栖息的天堂。一到夏天,麻雀、百灵、鸬鹚、苍鹭、野鸭、水鸡、鱼鸥、斑头雁等都会在草丛中坐巢孵蛋。当年,捡拾鸟蛋是我们这些调皮的中学生最喜欢的探险项目,运气好时一天能捡三四十个,白的、灰的、褐黄的、斑点灰的,颜色迥异,小的如鹌鹑蛋,大的如鸡蛋。我们只去蒲草生长的区域,因为一般来说鸟类不在莲池和芦苇荡中做窝,更兼芙蕖有刺,光腿不能靠近,而芦苇根硬,容易把脚扎伤。当然,人们有时也会走进莲池。比如,盛夏在田野劳作的人们突遇暴雨,酷暑汗湿的身体容易受凉,为防雷击又不能去树下避雨,于是进入莲池,摘一片荷叶作伞挡雨,同时让池塘里晒热的水为自己保温。
夏季是北湖最美的季节,在碧波荡漾、水天一色的湖面上,各种色彩斑斓的野鸟家禽来回穿行,自由自在地嬉戏飞翔;数万亩荷花竞相开放,红、白、粉、紫,色差格外分明,黄澄澄的花蕊点缀在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田田荷叶之中,赏心悦目。这里既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局部小景,也有“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的动态画面,更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阔风光。
此般景色固然是吸引游人乐而忘返的噱头,但对靠湖吃饭的农民而言,大家所关心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水产的收成,因为这才是与他们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芙蕖浑身是宝,从入夏开始,摘莲蓬、采荷叶的劳作就会不间断地展开。随着顾客口味的变化,过去秋季才收获莲蓬,现在提前到夏天,鲜嫩的莲子清爽甘甜,价格超过了秋后晒干的莲子,从夏到秋热销数月,养莲人不断有碎银子落袋。在早年没有塑料袋的辰光,荷叶的用途十分广泛。夏天采摘的荷叶韧劲十足,是面食、生熟肉类外包装的首选。荷叶隔热、保温、不浸油,刚出锅的熟食尤其适合以荷叶包裹,荷叶的清香属于额外的赠予。印象中,父亲买菜的竹篮里偶尔会有个荷叶包,里面是一小块带有荷叶香味的猪头肉或者米糕。荷叶还是居家常备的药材,遇上夏季中暑肠胃不适的症状,老人会给你泡上一杯荷叶茶或煮上一碗荷叶粥,能起到清热解暑、排毒利尿、促进肠胃蠕动的效果。而莲藕,则是芙蕖进入秋冬季节的最后收获。旱地的莲藕容易挖掘,深水采藕则是需要力气且有技术难度的工作。专业的采藕者身穿牛皮裤在水中作业,连体牛皮裤的鞋子部分将大脚趾与其他四个脚趾分开,采藕主要靠脚下功夫。这活又脏又累,所以报酬也高,通常不以时间计酬,而是采取三七、四六分成的方式以实物作为报酬。在没有大棚蔬菜种植的年月,藕是冬天老百姓餐桌上像萝卜白菜一样离不开的常供菜品。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坡洼地尽管常给沿湖居民带来水患之害,但也让他们充分享受过水资源的红利。茂盛的水草和遍地的野菜是饲养猪羊等家禽的美味青饲料,丰富的鱼虾是人们改善生活、补充优质蛋白的最佳食品。碰上阴雨成灾、粮食歉收的荒年,丘陵地区的居民或许无可奈何,生活在湖边的百姓则可以随处挖野菜、割蒲菜、捕鱼虾充饥。饥荒严重时,水生的杂草、菱角苗、鸡豆秧略微搭配点麦麸、豆渣之类的粗粮,就可以充当食物,如若下湖捉些鱼虾,或者在浅水滩上捞些蛤蜊、蜗牛之类,还能煮上一锅生鲜菜粥。更何况还有丰富的渔业资源,原生态的四鼻鲤鱼、鳜鱼、甲鱼、黄鳝、乌鱼、鲫鱼、草虾等,都是人们餐桌上的抢手货;而莲藕、芦苇和蒲草也属于经济作物,无论是为人提供餐食,还是为牲畜提供食料、为工业提供编织造纸原料,都可以应时变成商品,换取些许零花钱,大可用于灾民灾年的应急自救。“靠湖吃湖”,让湖区世代的原住民在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半农半渔生活中得以生息繁衍。
而今,时过境迁。北湖公园落成后,湖区早已不再为水灾发愁,工地拆迁也让沿湖居民搬上了楼房。尤其是养殖业的兴盛和旅游业的大开发,提供了更多就业机会,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让老一辈望而生畏、难以下咽的野菜粗粮,现在反而成了新一代青睐的健康食品。作为一个离开故乡四十多年的游子,我倒赶不上这等时髦,回到老家最想吃的,依然是地锅熬鱼贴饼子,或是鲜辣的黄鱼粉条汤,外加两个荷叶米团,这就足以唤回童年味蕾的深刻记忆。
云德近照
作者简介:云德,山东济宁人氏。笔名德耘、仲言等,文学博士,二级研究员。先后任中宣部文艺局副局长、政研室副主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天津文化广播影视局局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现已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电视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工程文学理论专家组成员,享受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长期从事文化研究、新闻编辑及文化管理工作。曾出版过《期待的视野》、《文化的视点》、《审美的视角》、《直面文坛》、《守望精神》、《全球化语境中的文化选择》、《新时期文艺思潮概览》、《受众视野中的文化多样性》(合著)、《云德评论文选》(6卷)等著作,获得过十多个国家级文化与新闻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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