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语词的歧义现象
历史网 2023-06-16用户投稿
望文生义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时常犯的一种毛病。为什么会“不求甚解”呢?或许因为我们对作者所处时代的文风不完全了解,或许因为语词所包含语义的丰富性。语词的这种歧义例证很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是《诗经·小雅·采薇》中的名句。它的本义是说征人远行时内心愁苦,而草木不通人意、春光照样烂漫。这是比兴手法用乐境写哀(韦庄的著名绝句“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或许就是从这受到启示的);下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则是反用哀境写乐。哀乐对照得如此鲜明,含义应该不难理解。但是,今人在引用前两句诗时,似乎对它作了“柳”与“留”谐音、柔柳系离情,风物对行人依依惜别的解释。像这样随意用旧句敷衍生发新义,与原诗的本义出入就太大了。而这个问题往往出在对诗句断章取义的理解和对“依依”一词的望文生义上。《诗经·小雅·采薇》中的“依依”一词,与桓温“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等诗句中的“依依”一词,意义几乎相同,都是形容柳枝临风摇曳、婀娜婆娑的。但是,它与乐府“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王维“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等诗句中的“依依”一词,意义相去甚远。后者才是表示依依不舍的。而李商隐的“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诗句中的“依依”一词,则既状物又兼拟人。柳不择地可生,遇水即活。后人之所以用折柳表惜别,也包含“人去他乡如柳离故土,祝愿其随处皆安”的意思。“柳”谐“留”音,又可表留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句所得的物态、物理,与《诗经》之后诗人们以柳枝赠别的风尚,或许才有着内在联系。但上列诗句,有的写物,有的写人,不应将它们混为一谈,更不可附会到从汉代起才渐成习俗的“折柳赠别”上去(“折柳赠别”一词最早见于六朝无名氏所撰《三辅黄图》一书)。
我曾经读过一种唐诗选本,在注解王昌龄七绝《芙蓉楼送辛渐》时,编者因对诗的个别语词望文生义而出现错误理解。诗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此诗并不艰深。前两句说寒雨之夜与友人辛渐来到吴地,次日清晨友人去后,诗人遥望着楚山,顿然感到孤寂。后两句是诗人告诉友人的话:如果洛阳的亲友问到自己,就请转告他们,自己在外面作官,清廉自守一尘不染,有如冰在玉壶里一样纯洁。但此选本却把本属互文的“吴”、“楚”二字,注解成了不同的两个环境,又把“冰心玉壶”这样用于诗中就具有了专门意义的语词,拆成单字逐一按字面意义进行解释。这样一来,不仅前两句在时序上变得错乱,令人费解——似乎客人头天晚上已出发进入吴地,又似乎第二天才在楚地送行,而且歪曲了全诗的主旨,使读者无法品味诗中那深挚婉曲的感情。此诗为王昌龄贬江宁丞后所作,故有以“冰心玉壶”自白一说。如果把诗人表示立身高洁的原意,曲解为以壶中玉液浇心中块垒,岂不屈煞了这首颇有名气的诗章?